節杓

你问他,你对他祈愿,你寄托于幻觉,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

【剑三】一个夜市(下)

三十五岁莫雨×十二岁裴元

脑洞拉郎只为放飞自我

——
裴元疯玩了一晚上确实有些倦,两人走进一家卖酒小店,歇脚。
莫雨驾轻就熟地要了壶烧刀子,就上二两牛肉一碟小菜。再转头一看,小孩子木楞楞地小口舔着糖葫芦,眼神已经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这是困了。
夜色已深,人声也渐息,若不是莫雨提起子正会放烟花,此刻两人已在回程路上。
即使他知道,若自己不提议留下,裴元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若他装作不知,小孩子是真的不打算看这场烟火的。
但他如何舍得留下什么遗憾?即便是梦,这样美梦,他愿作到最后。
裴元没有提起过小时候的事情,莫雨只记得在一个狂风大雪的夜里,他半梦半醒,听活人不医三言两语对着王遗风说起他身上毒症的来历,轻描淡写。他们那时隔着一扇木门,裴元在外面一句一句说得调理分明,他在里面听得昏昏沉沉。
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夫,带了个毫无根据的偏方,居然直接见到了恶人谷主,他们还心平气和地谈话。莫雨一直也不知道裴元后来进来看了他。毒发折磨,他睡过去了。
直到今天,直到看见裴元至今反应,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或许走过极相似的童年。或许因为流浪过的人更容易互相分辨,裴元才不惜一切表达让他安心,也因为这,现在莫雨亦在做同样的事。不善言辞如他,或者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傻得可笑,仍别无他法。
裴元坐在一边,身体轻轻晃来晃去,全副心神放在手里糖葫芦上,表情迷瞪瞪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那副小孩子身体圈得近一些。动作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里面自己都还没理清的爱惜。
裴元很安心地靠上去,用头蹭了蹭他腰边毛饰,大约觉得很是暖和,埋在里面不动了。
过了两秒却又猛地挣扎着要出来,莫雨轻松按住,语气里的无奈都要变成实质:“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叫你。”随手用宽大衣摆把人捂住,免得他受风寒。
那一团子又不动了。
莫雨给自己倒了酒,吐了口浊气。
昆仑这地方,早年多得是浪荡客、亡命徒,浩气恶人各守半边打的不可开交,又有西域各教时不时添乱,正经人谁也不往这儿走。这几年战事刚歇,原来那批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倒都是些淳朴老实的当地人,一时民风干净得变了个样子。
恶人谷主极少来此喝酒,店家倒对这个神色冷锐的男人映像很深,努力招徕作回头客。烫过的粗酿看起来也颇不错,卖相本分,劲头很大,在雪夜暖灯下喝上一盅,隐隐有了份独属北方粗犷的惬意。
隔壁桌几个大汉划拳吃酒,声音嘈嘈杂杂,话题却不过是家里娃儿吵着要出来玩之类,家长里短得毫无血气。与四五年前到底是不一样了。
裴元在一片行至尾声的热闹里睡得很安稳,好像也挺沉。白净小脸儿泛着浅浅粉红,胸膛起伏稳定,像是梦都没做的好眠。
活人不医放着世外桃源的青岩万花不住,跑到冰天雪地受苦受累,从战事结束至今也有两三年那么久,愣是连阿麻吕都找不到他踪迹。开始时候莫雨铁了心逼他回去,恶人谷上下都装作没有这个人,隔着三个屋子各过各的日子。后来没有两个礼拜新任恶人谷主就耐不住了,一是万花谷态度奇怪,大师兄失踪这么大的事连一个口信也没有,全然像是没这个人的样子。二是对着一张平静无辜的脸,再怎么说也是认认真真放在心口的人,谁都做不到日复一日装看不见。
也就把人请进恶人谷大营,顺理成章住在一起。到那时裴元才云淡风轻说起万花开谷,他为了师父遗愿自请出来继续收集药方写书。大约这辈子,不会再回去了。
莫雨至今都说不清那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想要是我一辈子不松口,你要一辈子住在对门这么看着吗?裴元啊裴元你真好本事,好忍耐,好涵养。但他只是把人按进怀里,用力抱住,冷言冷语横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
说不震动是假的。他自问做不到扔掉恶人谷这个摊子,扔不掉肩上这个称呼。一如很久很久以前穆玄英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和我回家,为什么不能离开恶人谷。他那时候说我们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因为穆玄英站在他对面那么光明美好,不是因为他满手鲜血,甚至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发的疯病。他只是发觉泥足深陷。分明他的毛毛就在十步都不到的地方,他竟一步都迈不出,一步都动不了。全世界都要反驳他的努力,只因为他是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他就永远不再有机会,做回稻香村里傻毛毛的莫雨哥哥。
多可笑的因果。
而裴元只眨了眨眼,转手就摘下他青岩万花那个大弟子名号,轻易得不过摘了片花瓣。他一句质问怀疑都没有,却每一个举动都在对他说,你不需要做任何放弃,我们也可以很好。
我们一定会很好。

莫雨一边想着,酒喝得很快。一盅已经喝完,小二殷勤地换上一盅,把空酒壶收回托盘里,手脚麻利地去下一桌了。
酒盏刚刚斟满,腰边动了动。莫雨手一抖,好险洒出去,赶忙放下酒盅,掀开衣角。
裴元软软趴在他腿上,一双眼睛亮如黑珍珠,脸色有温暖红晕,像只刚蒸熟的小虾饺。莫雨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酒液浸润过的嗓音格外低冽惑人:“醒了?还有半刻。”
收回的那只手上还留着细软发丝的触感,指尖麻痒温热,他下意识捏上酒盏,好让自己不那么不知所措。
裴元又蹭了两下,心满意足地撑坐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叫他:“莫雨哥哥。”莫雨转开眼,匆忙把酒往嘴里送,飘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
裴元张了张嘴,忽然捂着鼻子,小声打了个喷嚏,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伸手去袖口里翻出布帕,这时才注意到最后一颗糖葫芦串着签子,搁在桌上小碟子里,糖稀冷了,看起来颜色欲滴。
莫雨见他愣住,伸手捏了捏小孩子微红鼻尖:“受风了?”感到手中温度正常,也便放下心来。捻起根筷子,冷峻眼眸里闪过去一丝笑意。
“喝酒暖身,要不要尝尝?”
裴元眨了眨眼,打量着挺清澈的酒液,又看着莫雨用筷子轻巧一点十分随意,送到他嘴边,毫无防备地张嘴一舔。
……
莫雨捂着嘴闷笑出声。
小孩子突然从鼻尖一路红上去,脸颊、眼角、耳垂,墨发与黑袍间若隐若现的小段脖颈也透着嫣红,微开的嘴唇里小声吸呼,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口鼻皆辣,一团火苗沿着烧下去,也不知道是冷是热。心脏跳得奇快,呼吸却变得很顺畅,有点新奇。
烧刀子入口最辣,莫雨哪里不知道?看着裴元素来沉稳理智的表情彻底破功,心里颤动,忍不住捧着他发热脸颊,轻轻掐了一把。
谁知小孩子以为这举动是种嘲笑,一两滴看起来无害酒液也叫他这么大反应。居然撅起嘴,一头扎进莫雨怀里,羞得不敢见人。其实莫雨哪有什么深意,不过情之所至,却让他以为被满心信任之人欺负,感到难过起来。
莫雨讶异地觉出小孩子猛地扑过来微微发抖,又好笑又无奈,立时歉疚,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语气服软:“是我不好,莫雨哥哥不好。不生气,嗯?”
这要是随手提溜个江湖人,告诉他眼前这蠢哥哥样的男人是鼎鼎大名的恶人谷主,只怕能给人吓疯了。效果绝不亚于昔年雪魔吹笛覆云雨,一个字面意义的如雷贯耳,一个毫无引申的弹眼落睛。
他不安慰还好,软话一说,裴元更没脸出来了。举家遭难之后,独自游学的这些年,莫说如寻常孩童一样撒娇,一个遮风挡雨之所都不曾有,事事靠自己变通学习,一切苦楚都无处疏解。如今莫雨一个拥抱一句示弱,轻易敲碎他最后一分客气距离,听着只觉得眼眶都发热。层层压在心底的委屈忽然发酵,让他不敢动弹。
只怕呼吸之间,眼泪就落下了。
莫雨好像明白过来这反常的缘由,抱着小孩子颤抖身躯,心下黯然。拍了拍他背脊,低声转开话题:“抓稳,我们去看烟花。”
裴元顺从地偎过去,任莫雨抱着。他听见莫雨扔下碎银,干脆站起来。又听他走出去,巨大风声过耳,却没由来觉得安心放松。好像终于靠岸的旅人,把自己摔在坚实沙滩,不愿爬起来。
小孩子到底有没有哭他不知道,但直到破风声带着第一下巨响划透长夜,裴元从他怀里转头往外望,莫雨都觉得胸口那片皮肤滚滚发烫。
赤色烟火在天幕怒放,一朵一朵,也就开成了百花齐放。簌簌落下的残金和不断上升的新蕊遥遥相应,映着他们面容。
极高的屋顶只有莫雨抱着裴元,正对着铺满烟火的那条大街,屋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欢笑,延展成十里人间。把那些莫雨已然走过的,和裴元还没有机会走过的,全都连在一起,串成一个望不到的远处。
喧嚣尽头,恰是你我静坐的样子。
裴元在漫天飞舞的流火飞雪里抬头望着他,很轻很轻,很认真的说:“莫雨哥哥,我这一生,都没办法把这当做梦了。”
他听见自己微笑的声音,却听不见远处的烟火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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