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杓

你问他,你对他祈愿,你寄托于幻觉,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

【剑三】一个夜市(中)

三十五岁莫雨×十二岁裴元

脑洞拉郎放飞自我

——
当天午后长乐坊有街市,莫雨确认了裴元确实退烧又盯着睡过午觉,傍晚带他出了门。莫杀被丢下看家内心一百个不乐意,可莫雨轻描淡写一眼,就让他闭嘴了。
那眼神好像在说……打扰我们逛街就做成肥料,的意思。
裴元在游学医术的这几年是见过这种街市的,但口袋里的铜币永远需要精打细算,一分钱摔开八瓣来省出一本医书的日子让他实在不敢把眼神停在这些——玩意儿上。
灯火通明,长乐坊一整条街都点着橙红的灯笼,夜色渐起,人声也越来越喧闹。
他小时候是过着好日子的,吃穿用度不缺,稀奇玩意儿也见过很多,面人糖人,布娃娃兔子灯这些,他虽会隐隐心动,也自觉过了最有兴趣的时候。但是那些猜谜、套圈、投壶之类……
莫雨居高临下看着裴元东张西望,觉得有些忍俊不禁,那分明是跃跃欲试又故作冷静的神态让他心里一动,拍拍小孩子的肩膀:“时间很多,你可以一个一个玩。”
话音刚落,就见到裴元八方不动的小脸儿蹭一下红了。小孩子抿着嘴,可疑地移开视线,随手一指远处:“那……先去那家。”
墨发玄裳的活人不医的影子从莫雨眼前一晃而过,与这个刚到他腰那么高的孩子重叠,叠成一个星辰般的眼神。
那么不同,我却依旧知道,你还是你。
裴元随手一指是家投壶店,奖品各色脸谱面具,还有用木头削成小男孩儿最爱的十八般兵器。不过莫雨估摸着他真是随手指的,脸谱还两说,外门兵器从来非他所爱。
果不其然裴元打量了一会儿挂在第一排一对门神面具,犹犹豫豫地轻轻问他:“可不可以试试……”莫雨干脆利落掏钱。
带毛毛流浪的那几年他没少想过这样的日子,街市随便逛,想吃什么都能买,一家一家店玩过来。后来两人分散重聚立场相左,又后来天下乱世,说来不过寻常人家的简单心愿,却始终没有机会实现。
莫雨穆玄英陈月他们三个人,打小一起长大,不久前在万花谷里偶遇,说起稻香村的无忧童年,竟都无声唏嘘。
莫雨从回忆里拉回思绪,就见裴元捧着个赤脸獠牙的门神谱,仰头看着他,身后投壶里八九支签子扔得满满的。那眼神在灯火里那么深亮,他不由自主蹲下身,想看得更仔细些。
裴元两手穿过他肩颈和长发,认真:“别动。”
莫雨维持着双臂微开的动作,直到他说可以了,忽然就把他抱了起来。双脚骤然离地的感觉叫他一僵,原本虚虚环在颈边的手也用了力气。莫雨让他坐在臂弯,侧头问他:“作什么给我,嗯?”面具斜戴在恶人谷主脸边,裴元看着这两张近在咫尺的面皮,笑弯了眼睛。
莫雨早年很避讳这些,恶人、疯子,他没有表面那么充耳不闻,也实实在在为此痛苦不堪。但是除了毛毛死心塌地的信任,除了王遗风真正看透的漠然,他从未在世上得到过宽容谅解。所以年少时他恨得那么烈、恨得那么决绝孤戾,甚至差点被毒所害,成为野兽。
这始终是他的心病,一直到红尘心法大成,毒被裴元解净,浩气恶人联手对抗安禄山,才终于慢慢放下。
活人不医从不曾露出轻慢厌恶表情对他,甚于用清冷嗓音叫他“小疯子”,也全听不出半分贬低意思,多得是无奈纵容。他没有断言这毒必解,从不出言安慰,莫雨从疯症里醒来,却每每有他平静眼神相望。结果而言,毒发症状确实减轻,甚而连内力也有精进。
这样的裴元,就算是小上三十岁,莫雨也相信,丝毫不会有刺他痛处的意思。
小孩子只是笑,不回答,莫雨觉得心里痒痒的,竟起了少年心思,作势松手:“意思我面如修罗?好小子,便要扔了你。”
裴元分明觉得自己腾空了几秒,脱口而出的惊呼断在半路,又被稳稳接住。他心里鼓荡,那半声尖叫轻易打破不符年龄的稳重,本该觉得害羞,他却奇异地只有激动开心。小孩子用力回抱住莫雨,呼吸波动地轻轻回答:“莫雨哥哥,谢谢你。”
莫雨说不上来是怎么的五味杂陈,嗤笑一声,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
人潮拥挤里,他们如世上一切平凡人家一样,团圆喜乐,轻松欢笑。

——
在大杀四方扫荡了七八个摊子之后,莫雨深刻见识了裴元令人叹为观止的游戏能力。小孩子看准的奖品毫无例外都是一等二等的彩头,不见得次次得手,两三把之后也都娴熟如信手拈来,眼到手到,控制精准得极有点以后下针那个苗头。更不提猜灯谜下五子棋这种——长乐坊里摊主多是老实人,见裴元认真可爱,偶尔有一两个答不上来的,也笑嘻嘻递了奖品过去。
月上中天,细细飘起小雪。
莫雨一手提着裴元扫荡来的乱七八糟玩意儿,一手牵着他慢慢走。他只要微微低下头,就能看见裴元乌黑刘海下面隐现的深黑眼睛。
他们后来在另一个摊子又赢了个青獠牙的鬼脸,现在歪戴在裴元脸边。鬼脸愈狰狞可怕,反倒愈显得他眉目舒展。昆仑十天里有八天多都要下雪,本是很常见的景致。但灯花如昼,暖光葳蕤,这样橙色的雪片降落下来,裴元素净脸上带着静静微笑,简直,炫目得让莫雨深深吸了口气。
真好。
他不可抑制地又一次这样想。
真好。

素来雷厉风行的恶人谷主此刻神色消融,拉住他,低沉嗓音敲人耳膜:“去吃点东西?”他注意到小孩子的眼神从面人摊子飘过去十几次了,本想等他自己开口,现在看来有点难度。
裴元偷偷拧巴袖子,即刻点头:“好。”脚下直直就往吃的去了。莫雨被他拉着在人群里左拐右转,摩肩接踵不好受,他却一点不耐烦都没有,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孩子。
面人摊围着一圈人,小孩子凑在一起看老师傅用一把剪刀刷刷刷剪黏揉添变出个漂亮面粉娃娃,眉目秀气长发宫妆。隔壁糖人摊子也不遑多让,一把勺子翻飞如笔,亮晶晶的糖稀拿起来,就是栩栩如生一条飞龙。正惊艳着这头,那处却是用香气说话的,一锅油滚烫,四方方豆腐块接连入锅,只听滋剌声不绝于耳,豆皮炸得金黄酥脆,淋上艳红酱料,香气肆流。这样店家多不胜数,莫雨索性沿路一家一家买过去。也不多,各色新奇都要一份,权当过过瘾。
裴元从小没有边走边吃的习惯,开始很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面人就站着不动了。莫雨看了他一眼,低笑:“吃不下、不好吃给我,就站着慢慢吃,我不走。”说着去下一家掏钱,一直站在他能看见的那点距离里。
再拿着串烤扎肉和炸豆腐回来的时候裴元脸色红红的,手里糖人只剩个串子,嘴角一点点糖渣,看起来就很甜。他把吃的递过去,用指腹蹭掉了那点晶亮。
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两步,脸色更红了。
裴元吃东西教养好得人无地自容,真不和口味的却也不再和莫雨客气,拽拽他递到手边,换一盒新东西继续吃。两个人手上满了又空,沿街走着,停在了一个散摊前面。
全世界的街市都无法抵抗这个东西的魔力,没有任何小吃甜食可以代替它的地位。
它叫冰糖葫芦。
世界上最顶级好吃的糖葫芦,最外面是一层薄薄糯米纸,挖去籽的红山果淋满麦芽糖,撒上晒得喷香的白芝麻,里面夹着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满满豆沙和饱满核桃仁。一口咬上去,酸甜可口、软脆俱在,忍不住连竹签都要吃下去。
他们正好碰见了这种,最顶级的糖葫芦。
有苹果串的,山楂果串的,有豆沙的,没豆沙的,一颗颗都鲜红剔透,闪闪发亮。莫雨看起来也有点蒙——糖葫芦,他是吃过的,可是这品种有什么区别?真不知道。
裴元表面上还是挺冷静的,心里激动得不行,毕竟一直是心向往之从未得尝的名物,想吃啊。摊主一个年轻小伙儿看着一大一小,笑嘻嘻招揽:“吃个啥,都好吃,我包票。”
莫雨其实觉得,各买一个也不浪费,虽然他们一路吃过来差不多半饱了,男人的胃口毕竟是不可限量的。但看看裴元认真打量对比的样子,又没有这么说。他想起陈月很偶然提起过的,说冰糖葫芦是有馅儿的,有馅儿的特别好吃。于是问:“哪种有夹心?”
摊主笑嘻嘻扯皮:“都有啊,这个甜点儿,这个酸。这个粉点儿,那个脆。”
其实最好吃的那种吃到过的人少,最主要的原因是它从外表看长得最不像糖葫芦,最不好看。别的几种,果实颗颗完整饱满,独它被分开对半,常理上不太接受。
裴元不知道区别,没听出店主调戏他来着,第一次听说还有馅,仰头认真问:“什么馅儿的啊?”
店主一本正经:“那里面是豆沙,这个,籽儿。”
莫雨愣是笑破功了。
堂堂恶人谷主,站在区区冰糖葫芦摊前,众目睽睽之下,被刚到他腰的小孩儿,狠狠踩了一脚。
掷地有声。
他看着最后如愿以偿拿着最大一串有夹心的冰糖葫芦的裴元——脸上还残有刚才恼羞成怒的绯红,眼里闪烁着纯粹属于孩童的快乐——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满足得眯起了眼睛。
他刚想开玩笑说什么,下一秒红红果实便凑到脸边,裴元似乎全不记得之前窘迫,抬头注视着他,声音软软的:“莫雨哥哥,啊?”
莫雨眼神一深,觉得红尘心法静气宁心的作用都乱了套,被这亲昵信任的举动狠狠一拨,心底酥酥麻麻一直到头皮。总算知道为什么两人相处时裴元永远游刃有余,而他除了笨办法根本无从招架——每每被他一个眼神撩拨得心绪激荡,莫雨便凑上去吻他,这时的裴元只是个动了情的凡人,而不是笔判生死的杏林首徒——那些不需克制的深情,他可以一览无余。
但此时情况不对,时机不对,莫雨心里只剩下干火无力空烧。再怎么动心也只有无奈忍着——莫说裴元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小孩子的感情多么无邪,哪里经得起他任何出格举动?
他兀自冷静一下,半蹲着就着小孩子的投喂姿势咬了一口,无意识挑了挑嘴角。
满脑子,太甜了。
裴元认真追问:“好吃吗?”
莫雨站直身子,含含糊糊地点头说好吃,眼神游移不定,根本不敢看他。那双眼睛微微茫然,毫无杂念,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裴元偏了偏头,想不透为何他忽然兴致缺缺,一时有些踌躇。空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要不要,休息一下?”
莫雨控制不住地抓紧那只手,声音都发抖了:“嗯,休息一下。”皮质手套隔开他们的掌心,裴元微凉的指尖蜷缩在他手里,却好像,直直碰到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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