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杓

你问他,你对他祈愿,你寄托于幻觉,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他能救你吗?

【粮食向】凤凰花火(下)

×致郁
×不甜
×神经

最后一篇柳叶同人,江湖再见。
独立看也可以,和上篇连着看是最好。
随缘吧。

——

0
我在这个镇子停留了很久,为了听他的故事。
我来时春雨绵绵,柳条温柔得像是绣楼姑娘们的手绢。
他那时就撑着伞,望着一棵瑟瑟杏花,立在这些纠缠的风情里。
我看了很久,也不敢靠近。
“姑娘也……在等什么吗?”反而是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很惊讶,为他注意到了我,也为他温柔而客气的举止,当然,更多是为了他有一张让人钟情的脸。
“不,没有。我没有在等什么。”我想了想:“或许想看看你会站多久吧。”
他一愣,并不生气,笑了:“我在和老友说话呢。”
他的笑容让我感到难过。
那是种怀念而浅淡的神情,是一堵透明的高墙。
我讷讷地走开了。
这是第一次见面,我对一个疯子一见钟情。
或许我也不太正常吧。

1
我们很快又见面了。他坐在树荫下画画,专注得几乎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等他画完最后一笔,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个画师吗?”
他这次被吓到了,惊讶在眼中一跃:“……是的,是的。”
他画中一尊佛像,熊熊燃烧着。我对这些毫无研究,问:“这是哪位菩萨呢?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有露出被冒犯,或是不耐的神情,请我坐下,微笑着解释:“这是药师佛。”
药师佛,我想了想问:“那么说,人们请求他祛除病痛,保佑健康,是吗?”
他的微笑淡了,却点了点头:“是的。”
——可是佛祖从来不听这些,从来没有灵验过。
我撇了撇嘴,没把实际的想法说出来,转而问:“那么他为什么在……”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业火。”他说出了一个很玄乎的词,语调仍然是温柔而缓和的:“你可以把它当作磨难的一个名字。”
“哦。”我似懂非懂地应和他:“以期待新生?”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您想必是位博学的客人。”
我这时隐隐觉得他是不同的。至少,我说话总是直白而尖锐,绝非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却不以为忤,宽容了这一切。
我有些尴尬地想换个话题,注意到了他倚着的那颗参天巨树。
“这棵树会开花吗?”我忍不住问。
他下意识地望了望树,道:“如果你愿意等,它会的。”
我想他误会了我的意思,解释:“不不,我是说,我只在书上见过它的花,可从没真的见过。”
他目光清澈,微笑道:“夏至前后,它会开花的。你愿意向我说明它么?”
这才刚过了谷雨。
我有些欲言又止的茫然,但还是答应了:“这是凤凰花。”
我不知道该介绍些什么,流于表面地说:“我们那儿叫它‘火树’,因为它开花时就像……”我突然心头一跳,后半句却仍然自己溜了出来:“整棵树在烧一样。”
我好像懂了些什么,兴奋地问:“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凤凰能浴火重生?”
他像看进一段回忆里,没有回答。一会儿才短促一笑,喃喃:“所以你看见了火,是吗?火树、和银花?你总是……”
我感到阴恻恻的,觉得他发了疯,着急地抓住他:“谁?‘他’是谁?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他像随时要羽化飞仙的,死去多时的老魂灵。却在我也快发疯时终于冷静下来,轻轻地把我的手移开:“这可能……是个很长很无趣的故事。女孩子通常不该那么好奇的,我想。”
他恐怕从没了解过一个女孩子,我皱了眉,又强硬地笑了:“那只是你还没认识我。”
他终于认认真真地看向了我,很久才用那种桃花流水一样的柔和道:“好吧。”

2
我得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年轻画师,却有双看不见颜色的眼睛。可他只想画画,只会画画,于是抱着自己全部的家当,从他生活的地方逃跑了。
他成为一个流浪的画师,通常过不了多久,在那地方的人开始厌倦他画里的静默和朴素之前,就去往下一个地方。
在五年前的春分,他来到了这个镇子,听说山上有座寺庙,鬼使神差地决定去看一看。
他说到为这个决定感到庆幸,却似乎要落泪了似地。
让我毫不意外地,他遇见了两个使他改变人。
他们交谈过思想,喝过酒,甚至看过一场烟火。其中一个热衷于变戏法和捉弄人,另一个则守着自己的一套规矩日复一日,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
这天,说到那场烟火,我终于忍不住满腹疑问:“烟火?可是,很抱歉,你莫非能看见其中的区别吗?”
其实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的,他如今画里除了黑白,另有一种色彩,仿佛独自就可使世界斑斓。
一定有什么,才使他产生这样的改变。
他毫不为我的冒失生气,坦然地摇头:“我那时看不出的。”
我洗耳恭听。
他却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我于是……质问了他们。说了很多,也许只是发泄而已。”
我大概能理解,好比让男人去理解女人生孩子的痛楚,让天生的聋子写音乐感悟,不仅冒犯人,而且毫无意义。
“可是,他告诉我,我是明白的。”他怀念地笑了:“哪怕不是以颜色的方式,但那些情感却是相似的。”
我很明显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他看了我一眼,道:“或许你继续听下去?”
我只能同意了。
他忽然说起这个“凤凰树”的事。
他说它们一夜之间开满了整个寺庙,里里外外。
我突兀地想到了那位变戏法的朋友说过的话:我看见了火。冲天业火。

3
“那天我与白扇来镇上采买。”他越说越慢,我却丝毫没有不耐烦,也许是由于一种悬刀将落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天色,露出茫然到空白的神情。
已经是六月。今天气闷极了,天色阴郁,似乎随时要下雨,我却依然央求他说一点是一点。
他从不拒绝人。
“白扇说马儿跑了,要分开去找。我感到他在说谎,却实在不明白缘由,他已经有 很久都是那样……不安,或者说在期待并且恐惧着什么。”
是啊,可不是?他肯定有什么瞒着你们,关于他不可说的过去?我这么腹诽,却只是说:“嗯,否则又如何解释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呢?有天晚上,你们讲故事的那天,他不是还哭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终于回了神:“是啊,许多事早有预兆,可惜我那时,或许不愿意拆穿吧。”
我想安慰几句,但他很快说了下去:“我找到了马,它并未走丢,只在别处的马厩喝水。”
一个时间差的小把戏,我意识到。
“我猜……白扇故意支开我,他是否有危险?或者,他期待的东西,是否就是这场‘危险’?”他很平静地,很轻地说:“他或许希望他的马儿带我到任何地方,只要别回寺里。”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一件旧事划过我的脑海,让我整个人冰冻了。
我曾听说过,这附近的一座佛寺里死过很多人,说是因为山火的缘故。火烧了三天三夜,山头都几乎秃了。可是那寺庙早就破败,一年也没多少香火,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天,会有“很多人”?
一种无名的黑冷缠住了我。
远处恰到好处地一声闷雷,惊得我几乎魂飞魄散。我不由自主地喊道:“他回去杀人?!”
一道闪电,映亮了我眼前这张苍白的脸。不知怎么,这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是坟前供奉的塑像,有强烈的“死”的气息。
我这才觉出害怕来。
“他……他放火烧了山?他找来那些人!他或许根本就是个杀人犯,他……”我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哑火了。
他用略带无奈的语调,极认真地道:“他不曾杀人。至少那一天,他唯一杀害的人,只有他自己。”
暴雨倾盆,与之一同兜头落定的,还有苦涩的悲意。

4
我们为了避雨,跑进了我借住的旅店。
故事仍在继续。
他说当他奔马赶回山上,情况已无比混乱,到处是残肢、鲜血、伴随着漆黑的暴雨。
“可是白扇在哪儿呢?还有……”好奇又一次战胜了恐惧,我忍不住问他。
他不再笑,也不再看我,浅金色的眼里昏昏噩噩:“他在寺里,背对着我……齐眉想制止他。”
制止他?
“他或许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天,安排好了这一刻。他……”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向自己妥协:“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白扇不离身的折扇有个机关,藏着锋利无比的短刃,他在洗手不干之前曾是个侠盗,却在一次意外里杀了人。
我挑眉:“所以他果然是个杀人犯。还是个逃犯么?”
他没有反驳,笑得苦涩:“他已付出了报偿,是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刻薄得可憎。
“白扇做了错事。直到他结束这一切之前,他始终为此悔恨着。或许你可以说……他不该逃跑的,是吗?”他看向我,轻轻道:“这却是我此生最庆幸的事。”
我听见轰鸣的雨,和他在无色牢笼里的哀鸣。

5
白扇用那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腹腔,血水铺满成塘,最后在他的嘶声里跪倒在佛院。
他向我,或许向他自己说:“他眼里有光,我那时不明白……那时……不明白。”
漆黑雨夜,电闪雷鸣,他看见的是什么呢?一点烛火?
就像现在桌前的这一支吗?在狂风里战战兢兢,抖抖索索?
“那时?你现在就明白了吗?因为他的死?”我几乎质问地,对他喊道。
我大约是哭了,尽管不知所起,却歇斯底里。谁知道呢?这雨让人发疯。
他用手帕替我擦了泪,将掌心覆上烛焰。“我看见了。霹雳一样迅捷,却很柔和的光。”
我有一瞬以为他在诵经,虔诚得让人心生畏惧,以致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他冲我短促一笑,说起另一个人:“齐眉推倒了长生烛,火从帏幔窜上去,爬到了药师佛的莲花座。他跪在蒲团捻着佛珠,一根木梁从我眼前砸下去。”
我一个激灵,捉住了他的手。我几乎冷得像是具尸体,他手腕下的脉搏却稳定而温热,缓和了我僵麻的理智。
烛火仍然烧伤了他的掌心,很小的一朵停在那里,红得像是凤凰的花。
我不想他说下去,却发不出声音来制止,只有听词句荒唐地继续前行,通向结尾。
“我看着火把一切烧干净,什么也没有做。三天三夜,药师、花和树、那些人的皮肉,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发不出声音。
“凤凰真的会涅槃吗?人真有来世吗?业火能烧净手上的血吗?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皱着眉,对着掌心的那朵“花”笑道:“可是我看见了啊。”
我发不出声音,哪怕用尽全力地尖叫。我浑身都在发抖。我叫他停下。
“红色的。”

6
凤凰花开满的那一天,我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其实没什么可收拾,唯一想带,只有一个让我不知所措的故事。
他依旧坐在树下画画,似乎世上除了他的纸笔,一无所有。我照例等他画完,与他告别。
他露出初见时那种清淡的笑容,送了我一张画。
画上猎猎旷野,燃着温柔却浓重的赤霞,飞鸟逆光而去,一场羁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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